與基督親密的神聖境界: 以事奉傷痕塑造靈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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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引言:從差派到困惑
2025年5月10日,我坐在正道福音神學院畢業典禮的前排。看著準畢業生們穿著畢業袍,昂首走上舞台。師長們為他們按手祝福,親友們引以為榮,詩歌聲響徹會堂。那是一個神聖的時刻!這些接受裝備並被差派出去的畢業生,看起來就像是一支滿有壯志的軍隊,準備好服事基督的教會。當我注視著他們時,眼中充滿了感恩的淚水。
然而,我心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幅圖畫。幾週前,我偶遇一位校友。他曾經是名成功的專業人士,因著謙卑與信心,毅然放下事業,來攻讀道學碩士。他滿懷喜樂地畢業,並帶著極高期望進入牧會。可是,那天我見到的他,面容沉重、心靈受傷,因為他剛剛被迫離開了第一間牧養的教會。儘管如此,他仍然持守信仰,繼續進修學習,但他的心卻滿是痛楚。
這兩幅畫面:充滿榮耀的畢業典禮、以及受傷跌倒的校友,都是神學院群體的一部分。我們為新的起點歡欣,但我們也背負著事奉的傷痕。問題是:當事奉帶來創傷時,我們該如何面對?這些傷痕是否代表失敗,還是可能成為靈命塑造的一部分?
保羅在《腓立比書》第三章中,也曾掙扎過同樣的問題。他一生傷痕累累—無論是身體上的、情感上的、還是屬靈上的。然而,他卻敢於說:這些傷痕正是他與基督最親密相交的地方。保羅那著名的「價值重估」(recalculation)—將萬事看作有損,為要得著基督(腓立比書 3:7–8)—不是抽象的神學推理,而是他生命真實的寫照。他用監獄代替榮譽,用痛苦代替掌聲。我們從他的話中得見:事奉的傷痕可以成為神聖的標記,引領我們更深地進入基督的同在。
本文將以腓立比書 3:3–14經文為例,反思保羅的信息。我們會看見他如何重估人生的價值,如何宣告在受苦中與基督相交,以及如何呼召我們帶著傷痕繼續奔跑。其間,我也會穿插一些宣教士的故事—包括我自己的經歷—提醒我們:傷痕不是結局,反而是基督親臨的記號。
一、保羅的重新計算:失去萬事,為要得著基督(腓立比書 3:3–11)
保羅起初列出了一份令人艷羨的屬靈履歷:第八天受割禮,屬便雅憫支派,是希伯來人所生的希伯來人;就律法說,是法利賽人;就熱心說,是逼迫教會的;就律法上的義說,是無可指摘的(腓立比書 3:5–6)。這樣的身分與成就,在當時任何猶太人眼中,都是「成功者」的標誌。而我們當中的許多人,不也是這樣開始事奉的嗎?帶著豐富的資歷、學位、技巧、經驗,甚至滿懷熱心與紀律,被視為是合乎資格的人選。這些因素往往成為我們自信的資本,也似乎是我們事奉的保證。
然而,保羅卻在此宣告了一次驚人的「價值重估」。他用會計的語言,把原本屬於「得益」的一切(kerdos),全部轉到「有損」的那一欄(zēmia)。那些曾經帶給他榮譽與身份的資本,如今不僅毫無益處,甚至成為攔阻。到了第 8 節,他用了一個更強烈的字眼:skubalon—許多中文譯本翻譯成「糞土」。這個字在希臘文中帶著粗俗的意味,接近「垃圾」、「糞便」。保羅刻意用這個刺耳的字,就是要讓讀者感受到震撼—他過去一切最值得誇耀的資本,如今竟成了「毫無益處的累贅」。
這並不代表保羅全盤否定自己的背景。他的律法訓練、羅馬公民身分、以及適應文化的能力,後來仍被神大大使用。但他很清楚,這些都不能成為他在神面前的義。真正的義,只能從基督而來(腓立比書 3:9)。
這對於我們這些服事者而言,是何等重要的提醒。許多人帶著資歷進入工場:高等學位、語言能力、跨文化經驗、各種事奉成就等等。這些都是恩典的禮物,但一旦成了我們的倚靠,它們就會變成危險,會使我們錯放自信,而不是完全倚靠基督。
1990 年我蒙差派,與妻子帶著年幼的兒子,滿懷喜樂地從芝加哥前往台灣。照片中我們笑容滿面,眼神充滿期待。然而,沒過多久,我就在台北一處陡峭山坡上一邊推著嬰兒車、滿身大汗,一邊心中困惑:這是你預料之外的嗎?事奉竟是如此艱難?
那只是冰山一角。更艱鉅的挑戰是,用中文教授神學與教會歷史,需要我投入數倍的準備時間。許多時候,我不得不依賴妻子的翻譯協助,這對我們年輕的婚姻帶來了不小的張力。
保羅提醒我們,失敗與痛苦並不是事奉終止的標誌。相反地,這往往是神帶領我們回到信仰的核心真理—不再倚靠自己,而是專心追求「以認識基督為至寶」。
二、與祂一同受苦的相交(腓立比書 3:10–11)
如果說保羅的價值重估已經令人意外,那麼接下來的宣告更是驚人:「使我認識基督,曉得祂復活的大能,並且曉得和祂一同受苦,相交祂的死」(腓立比書 3:10)。「相交」的希臘文 koinōnia—意指「團契」、「相交」、「分享」。保羅把與基督的親密,連結於復活的大能,也連結於受苦。換句話說:真正認識基督,不只是相信祂或效法祂,而是在傷痕中與祂有深切的相交。
這樣的神學觀點極其反文化。在古代世界,受苦往往代表失敗,意味眾神拋棄你。直到今天,許多人仍然認為事奉中的痛苦,象徵我們失職或者不蒙喜悅。保羅卻徹底翻轉這一觀念:受苦不但不是基督離開的記號,反而可能是祂最真實的同在。
許多宣教士與牧者深知這種張力—我們不追求痛苦,但痛苦往往找上我們:文化隔閡、家庭壓力、財務困難、教會衝突等等。這些不僅考驗我們的忍耐,更挑戰我們的身分。很容易覺得自己被遺忘、被淘汰。然而,保羅卻說,傷痕並非白費,它們乃是與基督相交的聖所。
我想起多年前在耶路撒冷「花園墓」遇見一位婦人。當時她身患癌症,舉步維艱。我心中納悶:既然她生命所剩無幾,為何還要耗時費力來到這裡?她的同伴解釋,她不是為了留下一個將來可以回憶的經驗。她來到這裡,是因為她渴望「現在」就能更深地認識基督。簡言之:不是未來,不是回憶,而是此刻的同在。對她而言,受苦正是經歷基督最親密的地方。至於具體地點,並不重要。
對於那些帶著事奉傷痕的人—無論是身體、情感,還是屬靈的—保羅的話帶來深切的安慰。你的傷,不是基督離棄的證明,反而可能是祂最親密的同在。
三、帶著傷痕奔跑:懷著盼望繼續前行(腓立比書 3:12–14)
在價值重估與相交之後,保羅做出一個驚人的承認:「這不是說我已經得著了,已經完全了,我乃是竭力追求,或者可以得著基督耶穌所以得著我的」(腓立比書 3:12)。這話不是一個初信者的掙扎,而是出自一位已經服事將近三十年的使徒所言。當他寫《腓立比書》時,已經歷過監禁、鞭打、遇船難、飢餓、背叛,並走過無數旅途。他已經建立多間教會,寫下多封書信,訓練眾多領袖。然而,經過數十年,保羅仍說:「我還沒有得著。」這不是一個瞬間的謙卑,而是經年累月傷痕累累之後的深刻體悟。
保羅使用運動場的語言:「竭力追求」與「竭力向前」(diōkō, epekteinomai),像是一位競賽場上的選手,肌肉繃緊,呼吸急促,眼睛專注終點。他承認自己有限,也承認身上帶著創傷—鎖鏈、鞭痕、失望,但他仍然奔跑。基督徒的生命,尤其是宣教的道路,不是輕鬆的勝利繞場,而是帶著傷痕的長跑。這些傷痕不是羞恥的記號,而是參賽的憑證。
我們許多人都帶著類似的傷痕:同工間的衝突、朋友的背叛、事工的挫折、身體的衰退。有些傷口可能永遠無法痊癒。保羅提醒我們:這些並不是落後或失敗的證據,而是比賽本身的一部分。「竭力追求」並不是假裝沒有痛苦,而是懷著盼望繼續前行。
多年來,我做過幾次手術,身體留下了永久疤痕。這些痕跡提醒我曾經歷過的掙扎,但它們不會阻止我繼續前行。事奉同樣會留下屬靈傷痕,它們不會消失,但可以成為我們更深倚靠基督的印記。
保羅的話語帶來現實與應許:現實是,我們還沒有到達;我們帶著創傷奔跑。應許是,基督已經先「得著」了我們,並且必帶領我們直到終點。
四、獎賞不是僅僅存活,而是基督本身(腓立比書 3:14)
保羅最後將運動場的譬喻推上一層:「向著標竿直跑,要得神在基督耶穌裡從上面召我來得的獎賞」(腓立比書 3:14)。這裡「獎賞」(brabeion)原本指比賽勝利者所領受的冠冕。然而,對保羅而言,獎賞不是桂冠,也不是事工成果,更不是單純存活下去。真正的獎賞是基督自己—祂在今世與我們同在,並在將來迎接我們進入榮耀。
這對服事者是一個重要的提醒。當我們氣餒時,很容易把眼光降低,只想「撐下去」—多待一任,多熬一次衝突,多完成一個講道系列。或者,我們把焦點放在結果:人數、影響力、名聲。這些或許是祝福,但都不是獎賞。保羅拒絕把比賽定義為存活或成功。他看見的終點,是基督自己—祂的同在與呼召。
因此,獎賞不是一份完美的成績單,也不是終於熬過一切的解脫。獎賞是:在我們的掙扎與傷痕之中,更深認識基督,並終有一天面對面見主。
結論:給受傷者的話
我知道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你或許並不是在輕鬆奔跑:覺得自己被遺忘,被事奉重擔壓垮;身體、家庭或靈魂中都帶著傷痕。你或許懷疑,這些傷口是否代表失敗或神已經放棄你。保羅在腓立比書三章的話,正是針對這樣的痛楚。
請記得:你的傷痕,不是羞恥或被淘汰的記號,而是神聖的見證:是你曾在受苦中與基督一同行走的印記、是屬祂的工人標誌。這並不意味信徒要留在不義或有害處境中,而是提醒我們:在一切正當的試煉中,基督必與我們同在。比賽的重點不在完美無瑕的表現或熬出結局,乃在不斷向著基督邁進!不要失去勇氣,基督正與你同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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