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管歷史的神:「但以理書」和「以斯帖記」對讀

謝挺 博士 / 教務長、舊約研究教授
羅秉祥 博士 / 駐院學者、倫理學資深教授

由本院教務長、舊約研究教授謝挺博士主講,本院駐院學者、倫理學資深教授羅秉祥博士回應的神學講座「掌管歷史的神」,於7月30日舉辦粵語專場,獲得熱烈迴響。因應廣大觀眾熱情要求,本講座又於9月3日舉辦華語專場。兩次專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近1500人(次)參與。

謝挺博士的主題信息摘要如下:

今天的信息主題是「掌管歷史的神」。在前途不明的動盪時期,我們更需要知道這個議題。縱觀整個舊約進程,我們看到了神創造,人墮落,然後神施行拯救,且不斷拯救,拯救也是重新創造的過程。

以色列歷史中,人民不斷拜偶像,導致被擄,這是一段很黑暗的時期。今天我們要看的兩卷書「但以理書」和「以斯帖記」,是被擄和被擄後的書卷。被擄到巴比倫後,有一部分以色列人得以歸回猶大,並建立了第二聖殿。「被擄」的希伯來文是גָלָה,意思是「被揭開」,即缺乏神的保護。人民失去家鄉、國家、民族身份,他們懷疑神是否依然掌權—神若掌權,為何允許以色列被擄呢?今天,我們處於教會時期,無論是否有疫情、悲劇、亡國之難,歷史都是向著神所定的方向發展。

將但以理書和以斯帖記放在一起對讀,會產生特別的火花。他們大致上是同一個時期的人物,都處於被擄後的時代;且書卷的背景也有相似之處,比如,都是年輕一輩在外邦宮廷的故事,都是亂世出英雄,都反映猶大與帝國的關係—同時有抗拒和融入,都可以看到人的責任。而兩卷書最大的不同在於神的作為:但以理書明確指出,神掌權於帝國中;然而,以斯帖記中卻沒有神的名字。神在以斯帖記中缺席了嗎?對於這個問題,不同的理解可以構成一個光譜:一個極端是,神隱藏著,但依然在護佑並主導歷史發展,這是傳統福音派的理解;而另一個極端則是,神是缺席的,猶大民得到拯救不是出於神的作為,而是出於人的責任。在這個光譜中,你站在哪個位置呢?

兩卷書都是聖經經卷,都來自於神的啟示,但卻展現了神工作的不同層面。但以理書是歷時性的,異象超越時空,展現了過去、現在和將來。以斯帖記則是共時性的,僅描述了波斯帝國的一段時期。兩卷書合起來看,神在歷史的工作有時明顯,有時隱藏。在希伯來聖經中,聖卷突顯神的隱藏,而歷史書則突顯神的掌權。神的隱藏不代表祂沒有掌權,而是祂沒有將之盡情發揮,因而人無法明顯感受到。

現在,我們就從以下幾個角度來對讀但以理書和以斯帖記。

一、宮廷內的器皿

但以理書一開始,作者就將書卷放在一個神學背景中:巴比倫王將聖城圍困,似乎他勝利了,但作者又明確指出:「主將猶大王約雅敬,並神殿中器皿的幾分交付他手」(1:2),可見這是出於神的掌權。到了5章,伯沙撒王設擺盛筵,歡飲之間,將器皿拿來讚美,突然有審判的語言—這審判來自於神。當伯沙撒王歡飲時,神看見了,也聽見了,神在掌權。

相比之下,以斯帖記1章雖然也提到了波斯皇宮中的器皿,卻隻字未提及神。

二、神賜與人賜

但以理書1:9指出,神使但以理在太監長眼前蒙恩惠;1:17指出,神使四個少年人有智慧,根據上下文,但以理明白異象和夢兆。神賜解夢的恩賜給但以理(2:19),神也賜夢給巴比倫王(2:1,4:5)—神不僅掌權於祂的選民,也掌權於地上最有權柄的外邦君王。

以斯帖記中也提到「賜」,但不是「神賜」,而是「人賜」。比如,希該喜悅以斯帖,賜給她需用的香品和她所當得的分(2:9);王愛以斯帖過於愛眾女,她在王眼前蒙寵愛比眾處女更甚(2:17)。另一方面,以斯帖記中的事件,往往藉著時間的巧合戲劇性地翻轉,體現出神在背後的護佑。比如,以斯帖取代瓦實提為皇后(1~2章),末底改救王,他的獎賞卻沒被記錄(2:21~23),哈曼要滅絕猶太人的日子(3:12~13),王失眠讀波斯歷史書(6:1~2),哈曼提早入宮見王(6:4),哈曼做的木架成為他被處死的木架(7:10),殺猶太人之日成為猶太人殺波斯人之日(9:1)。

其中,針對4:14的「焉知你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為現今的機會嗎?」學者M. Fox認為,「焉知」體現了「可能性神學」(Theology of Possibility),而謝挺教授在著書Conspicuous in His Absence中,稱之為「模糊性神學」(Theology of Ambiguity)。「焉知」究竟是知道、不知道,還是神知道,雖然從信仰的角度是神知道,人不知道,但這節經文的詮釋空間比這個理解更大,也應該保留更多空間。另一處經文在6:1~2,這是整卷以斯帖記的中心,因著這一夜,故事翻轉了。「正遇見」在原文是被動語態,英文譯作it was found。而以斯帖這個名字的涵義,除了星星以外,也是אֶסְתַר  (我要隱藏),代表神要在以斯帖記中隱藏(參申31:17)。

三、地上帝國

但以理書2章的異象顯示,地上的帝國,無論多強大,無論多久,在歷史上都會敗壞;只有神的國存到永遠。4章描述了,神阻擋驕傲的君王,並進行審判。

以斯帖記中沒有異象,沒有夢境,也沒有神或天使的聲音,反映的只是猶大人散居在波斯隱藏身份(2:10、20)。即便被擄歸回後,猶大依然是波斯的一個省,似乎逃不出波斯的手下。然而,在但以理書有關帝國的異象中,波斯國雖然強盛一時,最終還是會毀滅,只有神的國是永遠的。

四、個人與帝國關係

但以理書中,有抗拒、對立,也有融入。抗拒包括,不吃王膳、不拜偶像、堅持祈禱(1、3、6章);對立包括,王要殺術士和不跪拜王的人(2:12,3章);融入則包括,但以理和三友願意改成巴比倫的名字,並且忠心地事奉王(1:7,4:19、27,6:28)。另外,他們還是維持猶太人的民族身份和信仰。個人與帝國的關係是妥協、抗拒、融入的動態關係。

以斯帖記中,同樣有著這樣的動態關係。融入包括,末底改在波斯皇宮工作並高升(2:21,8:15),波斯人因懼怕猶大人而入猶大籍(8:17),末底改在己位上為民請命(10:1~3);對立包括,皇宮内的恩怨情仇,末底改和哈曼的矛盾(3章),猶大人殺波斯人(9:1~18)。全書中沒有推翻波斯的信息,沒有提到神永恆的話,而是著重於與帝國共存、在自己的崗位上為本族求好處。

書卷信息總結

但以理書顯示,神掌權於地上的帝國和最强的君王,神審判驕傲的掌權者,神的國將建立在地上;但以理用智慧生存於帝國,用行動表示不妥協的信仰,忠心事奉神與四個君王,敬虔禱告,為同伴代求。

以斯帖記顯示,雖然在歷史上,神有時會選擇自隱,甚至缺席,但屬神的人無需懼怕。雖然這世界有昏君、惡人,但最終惡有惡報。昏君的當政也是一段時期,不是永遠。人需使用神賜的智慧在自己的崗位上施行公義,為本族求好處。

兩卷書對讀的結論和反思

波斯國雖然在地上有興旺的時期,但最終神的國要降臨在地上,直到永遠;正如詩33:12所說「以耶和華為神的,那國是有福的。」神審判驕傲人,施恩於敬畏祂的人。神的作爲在歷史上有時鮮明,有時隱藏,但歷史最終是向著神意願的方向發展。

我們應該如何行呢?我們需要智慧去辨識(wisdom),也需要成爲歷史的見證人(witnesses),更需要同路人(we)。

羅秉祥博士進行了如下回應:

在預備此次回應時,他先拜讀了謝挺教授的著書Conspicuous in His Absence,並且將書名譯作《惹人注目的缺場》。以斯帖記中有三個重要提醒:

一、從4:13~14可見,不要以為置身事外,完全融入政治體制,就可以明哲保身。以前隱藏身份,是以策安全;現在曝光身份,則是採取行動的時候到了。今天的我們也是一樣,不要以為融入體制中就是安全的。

二、4:14的「焉知」令人想起「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」的典故,究竟是福是禍,事前無人知曉。以斯帖和末底改都沒有清晰聽見神的聲音,他們並不確定。這和摩西聽到神震耳欲聾聲音的經歷非常不同,神在此處卻是沉默的,因此特別「惹人注目」。今天,在缺乏神明確指引的情況下,當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時,我們必須辨別、洞察,根據時局的迫切需要,從自己的崗位出發,作出回應。

三、末底改在4:14中說,即便以斯帖閉口不言,猶大人也必從別處得解脫,這不是說以斯帖不需要做什麼,而是提醒她不需要帶著救世主的情結做事。我們也是如此,不要帶著救世主情結來回應時代的需要。

資深倫理學教授 H. Richard Niebuhr有一本著作The Responsible Self,從字面看,中文可譯作「負責任的自我」,但這個翻譯並不好。英文的responsible 來自於response(回應),更合適的翻譯是「有回應的自我」,再具體一點則是「努力在生活中充分回應神的自我」。也就是說,我們的自我不是孤立的自我,而是在關係中找到的自我,特別是神人關係。基督教倫理學一般是「服從的倫理學」,但另外有一種「回應和承擔的倫理學」,即Niebuhr所說的「有回應的自我」,這是對傳統倫理學的一個很重要的補充,但並非唯一詮釋。

聖經的神,不但是一位說話的神(宣佈誡命、命令、教導),而且是一位行動的神。神的工作無處不在,萬事都有神的護佑。基督徒的道德生活,是對神的回應;信徒需要在生活中不斷及充分地回應神的工作。

系統神學中有「神的護佑」這個教義,包括神的保守(preservation)、治理(governance)、神人協合(concurrence)(參:羅秉祥,《認識應用教義學》,1991年,35-43頁;林鴻信,《系統神學》,2017年,709頁)。人是按照神的形象造的,這個形象指的是,人是神的代表,也是神的同工,人要像神一樣去治理大地,與神協合。一切都是神的工作,不等於神獨自在工作。比如,創世記中,約瑟到埃及,100%是哥哥將他賣到埃及,同時100%是神將他送到埃及的,這兩個命題同時都是真實的。以斯帖記也是如此,以斯帖與末底改救了神的子民,但同時也是神救了祂的子民。無論從系統神學或聖經神學,都可以得出這個結論。

總括而言,當時猶太人與帝國存在複雜的關係,已經不能簡單地以「光復以色列/猶大」為口號,因為他們無法離開巴比倫/波斯帝國而復國。因此,他們必須用變通、機智、精明及耐性來逐漸接受帝國政權,並透過與這政權合作來謀取他們的福祉。Walter Brueggemann 稱之為「忠實的靈活性」(a model of faithful agility)—既忠實於神,同時又是靈活和變通的。

願神賜我們智慧,即便沒有清晰聽到祂的聲音,也要努力在生活中充分回應神在這個時代的作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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